一名湖北黄冈市民的归乡记

2020-01-26 11:00   经济观察报  


一路向前。

途经700余公里。

刘民开着车,从湖北省黄冈出发,驶向家乡。

他的老家,在江苏。

他不曾想过,在他转动方向盘启程之后的第二天,靠近黄冈的武汉市,会全城戒严,所有城市公交、地铁、轮渡、长途客运全部停运,机场、火车站离汉通道随之关闭。

“我没有发烧”

刘民的电话被打爆了。

包括湖北当地的朋友,包括江苏老家的亲戚,还包括地方政府的官员,和素不相识的人,纷纷前来问询。

“你去过武汉吗?”

“你发烧了吗?”

“你被隔离了吗?”

密集的提问让刘民心里“非常不畅快”。他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1月22日晚间拨出去的一个电话,这个电话,他打给了120。

他打给120之前,刚刚抵达江苏中部的一个小城,此刻距离他最终的目的地,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。

之所以停下联系医疗机构,按照刘民自己的说法,一是连夜长途开车,甚觉疲累,隐隐感觉身体不适,面对这几天媒体铺天盖地的新型冠状病毒报道,他有点担心自己是否中招;二是本着“对家人负责,也对自己负责”的态度,他想去医院做一个排查。

挂断电话后,刘民等了许久。他有点纳闷,为什么没有回电。

他不知道的是,当他挂断的一刹那,接听他电话的120工作人员,顿时炸了锅。

120工作人员马上联系了当地卫生健康委员会、派出所和应急管理局,几个部门顷刻联动,开启会商。

刘民对电话那一头发生的事情完全不知情,他坐在车里等了许久,回翻着自己的朋友圈,最后一条发布的是一张检查报告,配图的文字是“放心大胆回江苏”。

为了证明自己即使身在湖北,也没有感染新型冠状病毒,临行前,他已经去黄冈当地的医院,主动做过检查,开具了上述报告。

1月23日下午,面对记者的疑问,他说:“从我在黄冈本地医院检查开始,一直到现在,我都没有发过烧。”

刘民相信自己是健康的。

多年建筑行业打拼的经历,练就了他周密沉稳的处事风格:“在黄冈公布确认病例之前,大概在12月中旬,听到武汉的朋友传来新型病毒的消息,我就主动去医院检查过身体,验过血,拍过胸片。医生都说没问题。”

刘民相信自己的判断。

他回忆起自己去黄冈当地医院检查的经过:“我很谨慎的,因为我知道不能靠近隔离区,尤其是那些发烧的人,当时我戴着口罩,离那些发烧的人远远的,透过玻璃,看到他们被隔离在特定的区域,肯定不会对我有影响。”

时间倒退回1月22日晚间,刘民依旧没有等来120的回电。

他选择了入住当地的酒店。

在他躺下之时,手机响了,来自地方医院,通知他来医院做检查。此刻,卫生健康委员会、派出所和应急管理局的相关人员,已经做好准备,等在医院。

疲累的刘民拒绝了,不过他说,等他回到家乡,他会主动到家乡的第一人民医院去做检查。

刘民沉沉睡去了。

他留宿的江苏小城,却一夜无眠,沸腾起来。

“我要回家”

“家是什么?家是一年打拼到头,不管有钱没钱,都要团聚在一块,整整齐齐的。”

这是刘民对中国传统节日春节的理解。为了回家,他愿意早起晚归,长途奔波。

他继续开车,驶向最终的目的地。

在他退房之后,当地卫生监管部门人员来到了他留宿的酒店问询情况。

他同样不知道的是,家乡的卫生健康委、人民医院以及派出所,已经收到了他留宿的城市有关部门的通知,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。

刘民未能进入家门,他被请到了家乡的第一人民医院。1月23日11:41:04,该人民医院的工作人员见到了刘民。

这时候他才知道,关于他行踪的登记信息,被精确到了秒。1月22日晚间11:29:39,有关部门电话交办地方卫生健康委员会,1月22日晚间11:33:54,有关部门再次电话交办地方应急管理局。

无数个这样的电话被记录在案。

刘民这时候才知道,自己这一路奔波,惊动了多少部门、多少人员。

不过他不认同有关部门记录的部分信息,比如“从湖北离开时,一直持续发烧。已在湖北当地医院测量体温、拍片子及检查血常规,院方告知一切正常。”

已经回到家乡的刘民,表示自己从没有说过这些话,更没有告诉过别人,自己“持续发烧”。

在接受了一系列比在湖北当地医院更多环节的检查之后,刘民有点委屈。

他说:“在我离开湖北时,我是自己主动去医院检查的。如果我不去检查呢?就这样一路开回来呢?沿途也没人查我。结果现在闹得动静这么大。”

他没有等来想象中家乡父老的簇拥迎接,一时间,许多朋友对他避之不及。

因为他从湖北来,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,他总觉得有点异样。

他说:“我有什么错?只是回个家。”

仿佛走到哪里,都躲不过新型冠状病毒的影子,即便自己并非来自疫区中心武汉。

1月22日晚间,国家卫健委发布了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方案(第二版)》。方案提到,基于目前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的认识,疾病的潜伏期最长约为14天,病例存在人传人情况,参照SARS和MERS的防控经验判断,潜伏期可能无传染性。

笃信自己身体健康的刘民看到“14天”的说法时,有点怕,他怕自己万一中招,会不会正处于潜伏期。

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:“我上个月就在黄冈当地医院检查过呀,那时候是正常的,到现在早过了14天。”

一番折腾,刘民如愿以偿回了家。

“我能做的只有等”

刘民出不去了。

地方政府的相关人士,每日保持着与其的联系,并劝说刘民放弃了与家人继续出行东北的计划。

他说:“我是回了家,可我心情很不好。每天都要汇报体温。”

他想做很多事,想去东北和老婆团聚,想春节过后返回湖北继续拿下几个建筑项目,想继续打拼,辗转各地,赚更多的钱。

这些想做的事,因为2020年开头的一场疫情,被迫中止了。

刘民“能做的只有等”,只能待在家里。

1月23日下午,百无聊赖的他开始回复四面八方纷涌而至的信息,回复这些绝大多数关于询问他是否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信息。

不厌其烦,一条条解释,尽最大努力说明自己真的状态正常,没有染病。

他也害怕。

根据国家卫健委2020年1月23日的最新数据统计,截至1月22日24时,国家卫健委收到国内25个省(区、市)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571例,其中重症95例,死亡17例(均来自湖北省)。13个省(区、市)累计报告疑似病例393例。

1月22日0-24时,24省(区、市)报告新增确诊病例131例,新增死亡患者8例,其中,男性5例,女性3例。13省(区、市)报告新增疑似病例257例。全国共有25个省(区、市)报告疫情。

境外通报确诊病例:中国香港1例,中国澳门1例,中国台湾1例;美国1例,日本1例,泰国3例,韩国1例。

目前追踪到密切接触者5897人,已解除医学观察969人,尚有4928人正在接受医学观察。

当上述病例逐层上报国家卫健委之时,正是刘民心怀喜悦,开回家乡之时。

刘民给自己打气:“我相信政府。毕竟我的体温是正常的,万一我真是处于14天潜伏期,或者哪天得病了,不管是隔离还是治疗,我都配合。”

来源:经济观察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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